这篇文章是zolou委托我发表的,作者是他一朋友,之前我已经仔细拜读,不错的文章。
小 鸟
天外非仙 1
星期五的下午,年轻漂亮的前台王慧告诉我王总找我,然后飞快地消失了。
我想这又是倒霉的一天啊。这已经是我来公司的第二次了,我知道这一次也不会比上一次好到哪去。上一次我去过之后工资被降了一半。那次他开始对我说了什么我早忘了,我一直盯着他办公桌最远的地方堆着的一罗图纸。我一直以为它们早被扔进了垃圾篓。那是我的方案草图,我自己都不想再看一眼的东西。它们还很给我面子地摊在那,虽然已经蒙上了灰尘。
临走之前我感激地看了看王总,仿佛我不是在被减薪,反而是被加薪一样。他肯定对我的反应有点不安,不忘安慰我说在设计院工资只是一个象征主要看业绩提成,韩垒说你当初是建筑系的才子,我相信你一定能干好,什么什么的。
韩垒是我大学的同学,是他把我介绍到王总的设计公司,他肯定把我大吹特吹了一通,我想现在王总和我一样都在痛恨他。我在痛恨他之余,还是心存感激,是韩垒让我逃离了那个寒冷的北方城市,那个我已经再无牵挂的城市。
在酒吧和韩垒喝酒的时候,我怎么也无法把眼前的这个潇洒地招呼小姐的人和曾经的那个和我面红耳赤争论问题的圆脸小孩联系在一起。现在他已经是一家省院的副总建筑师,春风正得意。毕竟这么多年,每个人都变化很大。也许,除了我之外。
那天我们喝了很多酒,但除了谈点学校旧事,好象都有意不把话题扩大,我想我这个可爱的哥们现在真是会体贴人啊。夜深的时候,才在碰干了一大杯之后,韩垒有点醉意的说你这个人就是太死心眼,象你这种色鬼,也许只有女人能够救你。我愣了一下,嘿嘿笑着看着他,不知心里是苦是咸。
2
星期五下午我去王总的办公室,路过前台的时候王慧照旧带着耳机用qq忙碌着,眼睛也不抬一下。她除了我刚来的时候看过我几眼,我想不起来她还在什么时候留意过我,就算她和我说话的时候也一样。有个什么人说过,女人就是男人的镜子,我想如果是漂亮女人,那一定是最真实的一面镜子了。好在我对这一切早就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一个三十岁的男人,都会象我一样磨练成精了吧。就算我总希望永远活在十年前的某个时刻,我想我也不再是从前的我了。
坐在大班台后面的王总真是标准的生意人,喜怒全然不行于色。他仍然象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一样笑容满面,亲切地让我坐在他对面。
我刚到的时候,他亲自开车到机场接我,他一定听信了韩垒的谗言,一副求贤若渴的真诚样,让我暗暗叫苦,并提前对他抱以深切的同情。他那时一面夸张地和我握手,一面招呼手下帮我拿行李。直到我说我没什么行李的时候才不至于让他下面的马仔手足无措。他看着我身上的小包,哈哈笑着,说兄弟你真潇洒啊,同时心里肯定充满了无数问号。现在他知道了,我不过是个流浪的走投无路的家伙。他之所以没彻底赶我走,充分印证了韩垒对他的评价,他人不错。韩垒说王总是他在这个城市最铁的哥们。你们看,做个好人并不容易。
3
这些事公司的人看的也很清楚,现在连实习生都不肯让我动他们的草图了。唉,这又算的了什么呢,这所有的屈辱如果能真正把我带离那个寒冷的城市,我都可以忍受。如果世界上真有时间机器,我愿意用我的生命来换取回到过去的机会。关于我的无可救药,我比谁都清楚。
现在我坐在这个好人面前,心中没有忿恨,只有感激。
王总又说了一大堆,真够难为他的,大意就是说公司给我免费租住的公寓因为房东的毁约,已经无法再让我住下去了,意思是我以后住宿的问题只能自己想办法了。
他还不知道我每天躺在那个五星级酒店式公寓舒服的大床上一直在为这件事做准备。你们知道我也是个好人,不想欠人太多。我几乎是愉快地答应了他,他看着我半天没有出声。我出门的时候听到后面有轻轻的声音,象是一声叹息,不过这我也无法肯定。
回到自己的座位,我久久望着这个城市特有的无边的兰天,我却什么也看不到。心里反复重复着从前的那句话:陈燕啊,陈燕,你看你,你带走了我的一切。
三年前在北方的那个机场,我站在陈燕的一大群送行的亲友的后面,根本没机会,也不敢去靠近她,我怕我会紧紧抓住她不放,象抓住我一生的希望一样。美国,美国,我恨有这样的国家,我恨在那个国家的所有人,包括她的小白脸未婚夫。他们让我所有曾经的美好的日子,痛苦的日子,再也没有了任何意义。
我知道我抓不住她,就算我用余生去了解女人,陈燕,也是我永远琢磨不清的女孩。她的一颦一笑,只会在每个深夜骚扰我的梦境,让我泪流满面。
我默默看着她通过安检通道,心里念着那句话:陈燕啊,陈燕,你看你,你带走了我的一切。我多希望她回头看我一眼,能明白我的心声啊。
我理解韩垒醉后看着我的奇怪眼光,并且也完全赞同他的意思:我是个傻瓜,除了无用的深情,我什么都没有了。
我厌恶寒冷,但我直到在机场那一刻从没发现我是如此厌恶这个北方城市。我不知道命运为什么把我扔在这样一个地方,让所有的温暖离我越来越远。
4
我有半个月的时间去找自己的房子。我以为时间足够了,可谁知道这又是我天真的想法。这个城市的房价正以每平方1000块为单位地疯狂上涨,所有的房地产中介的脾气也一天天暴躁无比,尤其对我这样想租住最便宜的房子的人。中介在我终于耐不住的一遍遍催促下,终于同意带我去看房子。
中介带着我穿过了一道道肮脏的小巷,途中她一言不发,对我的问话也爱搭不理,她一定是想告诉我她摊上了一庄多么倒霉的差事。我后来知道了,这里就是他们说的农民村,除了肮脏杂乱最大的特点就是所有的房子都无比拥挤。
终于到了目的地,开始上楼。当我气喘吁吁快走不动的时候,才看见一扇破旧的防盗铁门。
原来房东不是真正的房东,只是二房东。在这个高消费的城市里他们一定是不堪重负的其中一家。他们把自己租住的一间房间隔出来再一次拿来出租。这是怎样的一间房间啊,除了一张单人床和一个式样老旧的书桌和一张凳子,什么也没有,也再也摆不下什么了。一扇小小的窗户却黑洞洞,看不清窗外,开始我以为是天黑的缘故,久了才知道那就是它永远的样子了,它离对面的墙壁太近了。
二房东是一对看不出太具体年纪的夫妇,他们带着南方人特有的小心谨慎和自以为的精明,在我打量房间的时候仔细地打量我,仿佛要侦察我是不是不可靠的坏人。听男主人讲,他们本来不准备租给男住户,不过因为女主人有不同的看法,又听说我是从事技术工作的大学生,所以才同意让我来看看。他一再强调他们的房子很好租,许多人要来看都被他们拒绝了。
中介有点不耐烦,看我看的差不多了,拉我到走廊,问我同不同意,同时加重语气说现在便宜的房子可不好找。我想我不同意可能就没地方睡觉了,就说同意。中介又到屋里去说,不过好象有些争吵,中介的声音很大说你们不看看你的房,人家没还价就算便宜你了。男主人不再说话,倒是女主人大声说,我们一定要调查调查的,不调查肯定不行。中介一脸怒气走出来,冲我说,他们要调查你。我说调查就调查吧,我又不怕调查。中介埋怨了一声说你们谈好了来交中介费,今天真是倒霉。然后她放心地把我扔给了房东。我真要感谢她对我品格的信任,但真正的原因肯定是不想为我再浪费时间了吧。
二房东夫妇仔细询问了我的情况,并要求到我工作的地方去看看。我说看就看吧,还好也不太远。
他们和我到了公司,面对我们公司的一群眼镜,他们开始有点缩手缩脚,开始不断赞叹公司的气派。我说王总也在,你们可以去我们领导那再了解了解。
不一会他们笑呵呵地出来了,大概王总把韩垒夸我的那一大套全贩卖给了他们。
我终于通过了检查。成为了他们家庭的一员。因为他们反复叮咛我如果有人问起,就说是他们的亲戚,可不敢让真正的房东知道,那我们大家就都住不成了。
我搬出了豪华的公寓搬进了阴暗的农民房,仿佛向我验证着这个城市的真相:一半是天堂,另一半则是地狱。
谭哥谭嫂,就是我的房东,是开小饭馆的,卖点面条云吞什么的,据说因为租不起好点的店面,生意虽然做了很久,始终马马虎虎。他们都是本分的劳动者,让我不由有一种亲切感,时间一久就忘了他们当初对我的责难。遗憾的是他们有一个糟糕的女儿,十几岁的样子,整天顶着一头不知染成了什么颜色的乱发,一副小太妹的样子,每次我都是仔细看,才能从她散乱下来的头发里看到她给我的白眼。一定是她父母对她疏于管教的结果。说实在的,自打租房那天起,我都很少见到谭哥谭嫂,虽然我有时回来的已经很晚,但那时两夫妇肯定还在自己的店里忙碌。宵夜,是这个城市人们的习惯。
当我第一次坐在那个不分黑夜和白天的昏暗小屋,看着班驳的墙壁,我还不知道我在这个城市真正的生活就这样开始了。
5
我每天上班下班,我做的设计依旧是一踏糊涂,只能改做一些最低级的工作。而在我周围,全都是精力旺盛雄心壮志的年轻人。时间长了,他们早忽略了我的存在。只是偶尔,我能感觉到他们对我的同情,这让我非常感动,但又有些唏嘘。
恍惚中我觉的这就是我将来的生活了,看来我接受了这种生活,并没对此有丝毫的诧异。只有在夜晚,我仍然无法安眠,只有在酒精的刺激和不断手淫带来的疲惫中,我才能昏然入睡。但往往又在某个同样的梦境中突然惊醒。我买的唯一的一件日常用品就是一个大大的烟缸,每次我留意它的时候它都堆满了烟蒂。
韩垒已经不象开始那样经常找我喝酒,因为好几次,我们只是默默地喝着酒,彼此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他嘲笑我说我就象beyong的那句歌词,叫90年代的忧伤。有次他真的喝多了,他指着我说傻b,大傻b。所有酒吧里的人全安静了下来,等着即将上演的好戏。可是我让他们失望了,因为我虽然也醉了,但我知道韩垒说的是真话,我没有愤怒,或许是我,连愤怒是什么东西都忘了吧。
我扶着韩垒离开了那里,我走着,尽量不让酒吧里注视我们的人发现我眼里打转的泪水。在门口,我看了一眼东倒西歪的韩垒,我也看到了他的眼中同样闪烁的东西,我知道他是我的兄弟,好兄弟。
6
现在我每天一下班就匆匆赶回那间小黑屋。房东的女儿好象永远都和一群打扮类似的男孩和女孩站在路边唧唧喳喳讲着鸟语,我一走过,身后就是猖狂的笑声。我知道他们一定是在笑我。这每次都激怒着我,但每次在卫生间的镜子里看到面色苍白胡子拉碴的自己的时候,我所有的愤怒都变成了悲伤。
我就在小屋子里发呆,任时间无声的消逝,再消逝。直到有一天,房东的女儿,后来我知道他叫小薇,突然奇怪的出现在我的房间,她看着我说,田叔叔,你在干什么呢?
我看着她似笑非笑琢磨不定的脸,冷冷的说,我没干什么。
她转了一下眼睛说:田叔叔,你看我漂亮吗?
我随便打量了一下她,耳边突然响起那些猖狂的笑声,一股怒气突然爆发,冲她大喊:你看你象个什么样?漂亮?你象个丑八怪,你不知道?
她脸涨的通红,半天,才挤出两个字:气线!然后扭头冲了出去。
我突然想放声大笑,很久没这么痛快了,这感觉莫名其妙的好。
还没等我张嘴,她又冲进来了,并且说:麻烦你以后打飞机不要那么大声。
我不知道自己当时是什么样古怪的表情。她随后出去时候的笑声,实在让我无地自容,还加上无比的震惊。
这都是什么小孩子啊,这他妈是什么破房子啊。我一定要离开这里,不然一定会疯掉。
7
这件事让我郁闷了很长一段时间,我的脾气也变的有点没来由的暴躁。在公司的一个实习生又一次不让我改她的草图的时候,我突然气不打一处来,狠狠把她的图纸抢过来,用红笔在图纸上画出十多处明显的不明显的严重错误。一一给她讲明,同时把她糟糕的地方或虚或实地夸张夸大,说的她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最后我还追问她,我说的对不对,直到她频频点头我才善罢甘休。我心想,韩垒那么持才自傲的家伙,当初还不是被我批的五体投地。别以为看了几本外国杂志就以为真懂建筑了。
这可能是我第一次在这个公司这么大声说话,当时我根本顾不上什么了。他们应该都听见了,但没有一个人支声。虽然我对我这样对待一个小姑娘于心不忍,但我讲的道理,相信他们每个人都会明白。
在回家的路上,我忽然发现这个城市真是潮湿闷热,让我这个北方人都有点透不过气来。
小薇她们一群依然站在老地方,依然是身后放肆的笑声。但我这个人是个怪人,也许有很多事情我都想不明白,但我知道生活中有些东西是要感谢的。我回头看了她们一眼,看到小薇那一头乱发,第一次觉得也不是那么难看。
忘了是哪个伟人告戒过我们:要小心女人。什么样的女人才是女人?十三岁的小薇算不算是女人呢,这是我后来常常思考的问题,我不知道,生活会不会给我一个答案。
8
有人说银行就是不下雨的时候借给你雨伞,下雨的时候又凶巴巴地把雨伞要回去。其实生活也是一样的面孔,你倒霉的时候它永远是冷酷的,你不再那么倒霉的时候,它又总能给你点惊喜。
有天下班,我发现谭哥正一脸笑容地等我,我以为他是不是要赶我走啊,那几天我因为支出无度正有点经济紧张,他要真赶我走我真要睡马路了。原来不是,他说小薇不知想起什么非要学画画,他说他打听了几个地方都太远了,后来想起我是大学的高才生,画画又好,看我能不能帮个忙,如果我愿意教可以减免我一部分房租。我想,减房租当然好,不过那丫头想学画画,蹊跷啊。我说那没问题,不过看能减多少了。谭哥说,就减一百吧,不少了。原来他也在打着小算盘啊,我知道在这个城市学画画,最差的班一个月也要好几百,还只是上几天的课。我这个全陪家庭教师才花一百就搞定,真是甘抵啊。我看着他的笑脸想,你不怕我是色狼啊,把女儿往火坑推。我突然有个主意,说,那也行,但你要让她把那身装扮改改,要不我没法教啊。谭哥马上说,田老师答应了就好,就好。哎呀,让她不打扮成现在这样,我早想了,可她太不听话了。田老师啊,我和她说说试试,实在不行,你就凑合教吧,也不知道她能学几天呢。我说那就试试吧。
第二天有人敲门,原来是谭哥,一见面就叫田老师,我把她带来了。薇薇,叫田老师。
小薇半天才扭捏地走了进来,她穿着一身不合体的大号校服,红头发变成了黑亮的清汤挂面,很顺眼的清纯的样子,忽闪着眼睛。我心中暗笑,小丫头,终于被我耍了一回啊。不过我更加搞不清她的心思,真的喜欢画画啊,嘿嘿,就算你不真的喜欢画画,我也想办法让你喜欢。
就这样我成了田老师。
这又让我想起陈燕,大一的时候她的美术课成绩真是烂啊,要不是老师看她是个女孩,早给她不知多少个不及格了。我那时偷偷喜欢她,于是自告奋勇教她画画。不过她可真是笨的够戗,老师教我们的那一套正规教学方法用在她身上可是一点不管用。我那时一往情深,想尽办法,终于把她的成绩提上去了,并且让她成为老师经常表扬的对象。
她因为比我大一岁总是一副姐姐样,只有在我教她的时候,才变成听话妹妹。那是我一生最快乐的时光了,可惜我教的太用心,忘了应该让这个时光变的长一点,再长一点。韩垒就说,看你比谁都聪明其实你比谁都傻。
到现在我也不知道陈燕是不是也曾经对我动过心,我以为只要我拼命对她好就够了,现在才渐渐搞明白,我对女人懂的太少了。
9
从第一天学画,我就知道小薇根本就没心想学,只是在那一味胡乱涂抹。这倒勾起了我的好奇,我倒想看看她要玩什么花招。就算为了那一百块钱,我也要把这个老师当下去。没想到啊没想到,我这么聪明的人现在只能和十几岁的小姑娘斗智斗勇了。
我仔细回忆我教陈燕的各种方法,准备在小薇身上一一实验。
不过她可不那么听话,画了一会,就皱起鼻子闻,最后盯在我的脚上,说:老师你的袜子多久没洗了?
我没办法不得不把袜子脱了扔到屋外,那还不行,还要去洗了脚才允许进屋。
她望了望我,又望了望我屋里一团糟的被子,无奈地摇了摇头。
我想我也许真该注意点自己的生活了。第二天我就去超市买
了一大兜子东西,可花了我不少钱。早晨起来想刮个胡子发现剃须刀早就坏了,牙刷也快没毛了,毛巾也硬邦邦的很不好用,穿衬衣的时候发现衬衣领子已经破了,还有很多很多,我不知道我从前为什么没注意过这些。
我整装一新,上了一天班,没发现什么异常,倒是晚上给小薇上课的时候,她一见到我就笑盈盈地看着我。
我瞪她一眼说怎么了,哪不顺眼?
她哈哈笑着说:没有没有,很好很好。
和我料想的一样,这些天,小薇的绘画没有任何进步。我开始改变策略,决定首先要培养她对绘画的愿望。小女孩没有不喜欢花花草草,小动物的,再不行流行漫画也可以。于是我买来漫画书让她临摹。
这招果然见效,当她第一次完整地画好一个流氓兔的时候,她手舞足蹈高兴的样子太可爱了。我知道她已经开始领略绘画的魅力。渐渐地小薇开始上手,我甚至发现她好象还真有点绘画天分呢。
小时候教我画画的少年宫老师曾经说,画画的人都要是傻子,跳舞的人都要是疯子。我一直很相信他。不过小薇画起画来却不停的讲话。她问我全名叫什么,我说叫田飞。她就问,哪个飞啊,是不是王菲的菲。我说不是,是飞翔的飞。她说那我叫你飞老师好不好?我说那怎么行,非老师的意思就是不是老师。她说那有什么,你不是老师就不是老师呗,我最讨厌老师了。我说老师也有好坏之分啊,你讨厌的是坏老师。她说那你是好老师还是坏老师啊?我说那要你来说才行啊。她就咯咯笑,你是非老师。
聊天中我了解到原来在我之前的男租客是个咸湿佬,他有次偷看小薇洗澡,被小薇发现。小薇不是那种胆小怕事的女孩,当时就大喊大叫,吓的那家伙从此再也没有出现,连房租押金也不敢要就遛掉了。我说一开始谭哥谭嫂要仔细调查我呢,原来事出有因。他们敢把小薇教给我,一来知道我的底细,二来也知道他们的女儿不是好欺负的主儿。我算真佩服了南方人的算计。
小薇现在已经不需要我时时指导,我从公司借了我久违了的专业书籍,当我在一边闲来无事的时候,全当消遣。
我很快发现我的烟缸不见了,我猜又是她在捣鬼,就问她。她说你不要为了自己摧残祖国的花朵啊。我说那你也不能虐待老人啊。说完我俩都笑翻了,这两句话后来成了两人在一起的口头禅。就这样,现在我只能站在楼道里抽烟了。
10
有一天小薇突然说要去画大海。正赶上那是个星期六的下午,而我刚刚在公司的一个重要的项目中起了关键的作用。本来甲方已经选定了别家公司的方案,但在我调整了方案之后又通过软磨硬泡的疲劳战术,终于为公司挽救了一个大项目。我也很兴奋,就说好,去画大海。
我们坐了很长时间的公车才到海边。到了海边,哪有心情坐下来画画啊。大海不过是一大片水而已,却总能带动起每个人跳动的心情。小薇把鞋子往我怀里一塞,就跑去踏浪了。我也被大海感动了,背着画夹跟着她小小的脚印,走啊走。
我望着她跳跃的身影和不时回望的笑脸,心想,她真还是个孩子啊。而我呢,也许内心还象个孩子那么脆弱,而容颜却早已苍老。
一个拍即时照的小贩发现了我们,凑上来询问。我正要摆手让他走开。小薇却跑过来大叫,拍一张,拍一张。说着就喂在我身旁摆好姿势,我突然觉得尴尬,不自觉的向侧边让开了一步。只听喀嚓一声,小贩已按响了快门。小薇大叫不算不算,还没站好。小贩说,那不行,是他自己动的。我说算了,这更自然。
接下来小薇就站在小贩身边一边跳一边等着照片出来。
照片出来时候,小贩还没拿稳就让小薇抢了过去。她看了一眼照片,然后失望地看着我说,这是什么啊。我拿过来一看,人是都照全了,但我和她中间大概有半米多的距离,两个人就站在那里,隔着远处的那一片大海。不知怎么,这画面突然就触痛了我。
我赶紧塞给小贩十块钱,让他走了。
小薇嘟囔着又跑到了浪花里,朝远处跑去。
她在水边跑厌了又跑上海边窄窄的长堤,我望着她歪斜不稳的身体,不自主的朝她伸出右手,不想马上被她一把抓住。她就拉着我的手慢慢地走。不知道她有没有感到我的手在颤抖,她不知道这是我第一次这样牵着一个姑娘的手。她冰凉的小手,奇妙的带给我温暖的感觉,这温暖,让我的手在颤抖,也让我的心在颤抖。
后来我们都有点累了,就找了片沙滩坐了下来。我望着大海说,小薇,你知道吗,在我们身边有很多美丽的事物,就象这大海,兰天,阳光,但我们平时总忽略了它们的存在。其实一个画家之所以成为画家,不是因为他的身边的美,比其他的人多,而是因为他留意了它们。如果你也能发现它们,记住它们,那你就是一个画家。我感觉到她的目光在我说话的时候一直停留在我的脸上,但当我看她的时候,她却把目光闪在了一边。
日落的时候我们才离开海边,虽然我们什么也没画,但我们好象都有所收获,我是这样,我在突然安静下来的小薇的脸上也能感觉得到。并且我第一次发现,安静的小薇,美得让我心碎。
11
星期一的早上,我又被叫到王总办公室,但这次我信心实足。果然王总笑着看了我一会,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沉甸甸的大信封,轻描淡写的说,这是你的特别奖金。说着把它推到我的面前。我很自然的拿起它,就象是拿回本来就属于我的东西。王总也感觉到我这个动作的意义,终于放声大笑起来。然后很欣赏地点点头。晚上去喝酒吧,我把韩垒叫上,他说。我掂量着那个信封,心中只想着一个人,小薇,我的小薇。我几乎是不加思索地说,对不起,晚上我还有个重要的约会。王总用手指点着我说,好啊,好啊。一副发现我的秘密,深有体谅的样子。那好,我和韩垒去,下次可要你来买单。
一下班我就一心往回赶。跑出电梯的时候我甚至没发现王总就站在我身后。他看我这么急冲我喊,田飞,要不要我开车载你一程?我甚至忘了当时我有没有回答他,和他客气一下。
见到小薇,我就说今天请你吃饭,想吃点什么?她想了想说,吃臭豆腐吧。我说那也算吃饭啊。她说那去吃麦当劳,好久没去了。我本来想去高档点的地方,不过看到她期待的神情,就同意了。
小孩子到了麦当劳好象都是一样地兴奋,唧唧喳喳,点这点那。隔着满满一桌子的食物,我看着小薇东尝尝西尝尝满足的样子,不禁想笑。毕竟眼大肚子小,小薇最后也没吃多少,只好打包带走。
我拎着一个大袋和小薇慢慢往回走的时候,已经是夜幕渐沉。几次小薇靠过来圈住我的胳膊,都被我装做无意地甩开了。我总觉得整条街上的人们都在盯着我们,尽管根本没有任何人这样做。
靠近村口的时候我隐约看到经常和小薇在一起的那群孩子,不由试图拉开我和小薇的距离。谁知道却被她死死圈住胳膊,这回想甩也难以甩掉。我有点慌了,只能加大脚步拖着小薇。好在谭哥谭嫂现在还不会看到我们的样子,不然我可死定了。
12
日子就这样以我无法掌控的姿态一天天度过,有时觉的很漫长有时又觉的太短促。公司把越来越多的担子都压在了我的身上。虽然我现在可以指挥全公司的人,但还是经常要工作到深夜。在工作疲累的时候,我就想着小薇,想知道她在干着什么。奇怪的是,就算我不在,她还是喜欢泡在我的小屋里。有一次深夜我回来,发现她拿着画笔竟然爬在我的床上睡着了。那一刻我心潮起伏,久久不愿去把她叫醒。
我多么希望她是一个真正的姑娘啊,那我就可以走过去,跪下来亲吻她的脸庞,在她耳边呢喃细语。命运啊,为何你总是捉弄我,总是用我可能永远都无法得到的东西来迷惑我。
对于小薇,我也不知道是感激多一点还是爱恋多一点,每每想到后者,我的心就变成是一个巨大的空洞,让我惊慌,让我无助。就象漂流到无人岛上的落难者,不知道可以把未来寄托在何处。
13
一个下午,韩垒突然来办公室找我,不顾旁人地大叫,田飞看我给你带来了谁。我看到了他脸上的兴奋,更看到了他身后的人。陈燕。
陈燕现在在一家跨国设计公司工作。本来要去上海洽谈一个项目,借机会先来了这里。
多少次我黑夜中期待的美梦,无数次折磨我的陈燕,就在我眼前。可我竟然没有了丝毫的激动。
她依然那么美丽,甚至还多出了几分高雅。而我是怎么了,难道说我已不再是那个在机场的大雪中放声大哭的男孩?难道我的心已枯萎,无法再绽放我曾经如此自负的深情?
吃饭的时候韩垒除了向我频频举杯,就是不知道躲到哪去打电话。我知道他哪有那么忙,他不过是想给我们创造独处的机会。只不过他一离开,饭桌上就多了些尴尬的沉默。
陈燕说你的事韩垒都和我说了,听说你现在干的不错,又恢复了往日的风采?我说哪里,我只是在平静地生活而已。陈燕说你好象变了点。我说是啊,老了,没热情了。陈燕说不对,她停顿了一下,说我还能看到你眼中的热情,和从前没什么两样,只是已经不在从前的地方了。我避开她的目光笑着说毕竟是当大姐的,怎么看得那么准啊。
我虽然没看她但也感觉到她脸上闪过了一丝暗淡和失落。
过了好久她才开口,过去的事,对不起。
我本来想说过去的事就过去吧,可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只是低下头说了一声,没事。
从酒楼里出来的时候陈燕说我想看看你住的地方。韩垒说就是就是,我还没去过,听说你住的不错,王总让你回公寓去你都不愿回。我苦笑着不知道说什么。
当我带着他们深一脚浅一脚到了小黑屋的门口的时候,韩垒大叫,你怎么住在这种鬼地方。
我打开房门,却看到小薇,她看到我领人来,低着头出去了。
人都说女人是敏感的动物,在小薇和陈燕擦肩而过的时候,两人对望了一眼。我甚至猜想,她们肯定在那个瞬间,就看明白了对方。
韩垒一边转头看我四壁贴满的小薇的画,一边吼吼发着怪音。不等我关上门,他就嘴没遮拦地说,你个老流氓,勾引未成年啊。我说你说什么啊,还不是为了少交点房租,我教她画画呢。
在我说最后几个字的时候,我明显看到陈燕的眼睛中有某种东西跳跃了一下,但她很快转过身,让我无法再看见她的脸。顺着她望去的方向,我看到贴在正中的我的肖像。那张画笔触稚嫩,结构也不太准,但能看出是所有画里最用心的一张。
14
又是机场,这次是我和韩垒给陈燕送行。趁着韩垒去办登机牌的时候,陈燕站在我对面好象认真地打量了我一番,然后说,田飞,我不知道是谁让你变成现在的样子,但请你替我谢谢她。
我心里忽然涌上一丝异样的忧伤。我不知道除了一句谢谢我还能对陈燕说些什么。我带着这忧伤,挥手告别了陈燕,就象挥手告别了昨天的我。
几个月前韩垒想方设法搞到了陈燕的电子邮箱地址,把我的这些年陆陆续续都告诉了给她。同时也通过在美国的朋友打听到,其实陈燕在半年前就已经离婚了。
回来的时候韩垒一边开车一边埋怨我说,你知道我费了多大的劲儿,你就这么让她走了?!
我使劲拍了拍他的肩膀,什么也没说。
我现在知道我的爱早已凝固在多年前的那一场大雪之中,我这些年的沉沦,不过是迷失在我自己亲手建造的迷宫中。而小薇,就是我的天使,带我冲破了这重重的迷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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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天我依旧是白天忙碌着工作,晚上陪着小薇。我没想到机场一幕带给我的一丝伤感会让我好几天都有点心不在焉。我甚至没发现小薇安静了很多,她原来是一边画画一边在听着音乐。而挂在她脖子上的除了钥匙,还多了一个mp3。那个小玩意精巧的样子,一定价格不菲。
我说谁给你买的啊,小薇笑了一下说朋友送的。
我几乎已经淡忘的心中曾经的疑惑现在又出现在我的脑中。我把自己和小薇认识以来的所有的事情都仔细回忆了一遍。包括我没说过的去看电影的事情。
有一次小薇死缠着我要去看电影。她缠人的本领实在好啊,怪不得谭哥谭嫂拿她头痛。在我终于同意的时候,她竟然奇迹般地变出两张电影票来。现在我才知道这是个预谋。
快到电影院的时候我忽然有种做贼的感觉,我把票分开,让小薇先进去,我随后再进去。进去我才发现偌大的电影院里其实没几个人,我故意和小薇隔了一个位子坐下,期盼没人会注意我们这奇怪的一对。以前多少次梦想带着心爱的女孩去看电影,谁知道到头会是这个样子。
现在看来,小薇用心地策划了一场游戏,照片,电影票都是她的证据,我也不过是她的一枚棋子,她的奖品就是那个mp3.
第二天我没有上楼,而是去找以前和小薇在一起的那群孩子。好在在我的小说里,他们永远在同一个地方。我径直走到他们面前,我看看他们,大声问你们的游戏结束了?他们笑嘻嘻地看我,一个声音说,她赢了。
我已经彻底明白了,不知道你们明白了没有。我得承认,小薇的角色扮演很成功。但生活可不象游戏那么简单啊,傻姑娘。
我撇开那群孩子,他们又在我后面嬉笑,一个声音大叫,泡妞的感觉爽吗?
我想告诉他们,好极了。怕又会带出一阵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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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是知道了真相,我知道我对小薇的感激丝毫也没有任何改变。如果世界上真的有天使,她就是我命中注定的那一个。
我想该是我退出的时候了,如果非要找个理由,就把这件事当成理由吧。
回去后我笑着对小薇说,奖品真不错啊,要不要我也奖励你一个啊?
她大概早就知道我不会总被蒙在鼓里。她反问我,难道不是我赢了?
是啊,是啊,难道不是她赢了吗,我问自己。
我说游戏结束了,还不去找你的朋友们去?
她说,没了,没朋友了。
原来她形象上的改变和绘画才能很快引起了她的班主任的注意。那是一个刚毕业的年轻大学生,她忽然发现了一个改造问题少女的好机会。她排除众异,任命小薇为班里的宣传委员。还很快发展她为团员。她的下一个计划是让小薇成为三好学生。
看来小薇不仅改变了我的生活,也改变了自己的生活。也许,还改变了更多的东西。
看着她,我本来更多的问题我已不想再问。就算她能给我最让我满意的答案,也不过是在我心中的痛上再添加几分。而且有些问题,无论对谁而言都是残忍的。就象我根本就无法坦言承认小薇的胜利。
我对小薇说,不管怎样,生活中总有一些东西是值得我们去感谢的。我相信小薇会明白我的意思。就算她现在不明白,将来也会明白。她的路还很长。而我,愿意,也只能是她生命中的一个匆匆过客。
17
我走的时候没见到小薇,也许是我故意挑了一个学校必定在上课的上午。谭哥谭嫂放下生意来送我。我带走了小薇给我画的肖像,把我送给小薇的笔记本电脑塞在谭哥的怀里。他们连声道谢。他们不知道他们的好女儿,给我的更多。
我又回到了那所豪华的公寓,但我是不是又回到了天堂,我可真说不上啊。
公司的年轻人开始越来越惊讶于我旺盛的工作精力,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拼命工作是为了什么。就算在和韩垒一起大醉的时候,他也看不出我的心不在焉。经历了这么多,我已经象个真正的老男人,知道要把某些东西深深埋在心底。
是的,我承认在我向你们述说的时候,很多次,不争气的泪水都会让我眼前一片模糊。是该结束了,我可不想让太多的人看到我这副难看的样子。(全文完) |